再会明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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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佣占】第二声枪响

summary:时间出了一个谜题:克拉克先生究竟死在谁的手上?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——毕竟他也是凶手之一。


*8k+的一个小短篇,佣占不拆不逆,可能文风会比较晦涩

*背景大概是二十世纪初的一战时期,兵哥为米字旗国工作,敌国这里不方便写出,请自行脑补(总之没向自己的同胞挥刀就是了)。

 

*虚构人名,国家历史和地名有,请勿当真。部分剧情参考或套用原著《小径分岔的花园》,如有冒犯到这本书的读者,敬请原谅:一切皆为剧情需要

*佣兵第一人称视角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

  
  爱丽丝.德罗斯写的《战事纪实》第三百四十八页有段记载,说是十三个米字旗师(有一千四百门大炮支援)对要塞的进攻原定于一九一六年七月二十四日发动,后来推迟到二十九日上午*。据采访,上尉解释说延期的原因是滂沱大雨,当然并无出奇之处。廓/尔/喀雇佣兵——奈布.萨贝达的证言,经过记录、复述、由本人签名核实,却对这一事件提供了始料不及的说明。证言记录缺了前两页。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……我挂上电话听筒。我随即辨出那个用生硬的英语接电话的声音。那是班恩.佩雷兹的声音。班恩在库特.弗兰克的住所,意味着我们的全部计划和辛苦都付诸东流,我们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——库特更糟,他已被抓捕,或者被/杀——但这是次要的,在那天的日落之前,我也将迎来相同的命运。班恩不会留情。说得更准确一些——他从不,也不可能留情。作为一个听命于英国的荷兰人,他有办事不热心甚至叛逃的嫌疑。如今有一个揪出日耳曼帝国两名雇佣兵的机会,他有什么理由不抓住这个机会,感恩戴德呢?

我转身返回了栖身的旅店,进房间时可笑的锁上了门。提供的木椅是用黑檀木制成的,我坐在上面用手顺着木纹细细抚摸,盯着窗外苍白的太阳不可避免的跌落。灰色调的天不是任何灾难的预兆或特征,廓/尔/喀的天气也经常因为炮火和烟灰而呈现出这副病怏怏的样子。而就是今天将成为奈布.萨贝达的死日,简直不可置信。虽然我小时候也抱怨过无穷尽的噩梦和战火,虽然母亲曾抱着我去山上远远瞧一眼驻扎军队的花园(那里凌乱不堪,但你不能说那算不上一个花园),但我必须得在今天死去吗?思想在我脑中酝酿开了,所有事情都缓慢而不可避免的发生在我头上;那么多的人,狗,还有马,甚至天上的鸟,只有我会在今天死去。

班恩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又浮现在我眼前,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,我又烦又气(如果死神正向你打招呼,没有人能很高兴的回应)。班恩正在外面等着我的死讯——这讯息将由他亲自宣告,他肯定知道我掌握了米字旗军下一次进攻的地点。看着吧,我会被打断肋骨然后当作他人的口中餐,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滑向深渊。我的目光随着窗外飞走的鸮一同飘远,想象着它的羽毛逐渐变得坚硬,钢铁覆盖了它,它慢慢的变换成一架飞机,这样我就可以乘着它回家乡去探望母亲。更多的,我希望那只鸮能温顺一些,让我在从它背上滑落——撞到地面从而粉身碎骨之前喊出那个要塞的名字……或许血肉之躯的声音还是太微弱了。我那愚蠢的长官只会坐在办公室傻傻的等着,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摆弄手里的报纸,望眼欲穿的指望着有人能带着好消息敲开他办公室的门……

“ 我不能这样死去!”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。我从椅子上跳起来,拉开抽屉后抓了一张旅店提供的草纸,用桌上的墨水笔开始疯狂写起来。那只墨水笔很久没灌过水了,写起来断断续续的,字与字纠缠在一起。但没关系,这封信能否被发现还是个未知。我在纸上大骂班恩,说他是个疯狂的机器。我一边用手推着那只墨水笔在纸上挪动,一边想着什么时候再见到母亲——我发誓我要好好向她道一次别,这样她想起我时或许不会再悲伤。

我把写好的信拍在桌上,这一举动使桌子发出来很大的响声。我检查了自己所剩的东西,意料之中的——口袋里有着一些零散的硬币和小面额的纸钞,忘记处理的绷带——上面沾染了我的血,现在已经发污,库特.弗兰克的住所的钥匙,现在已经没有用但以后或许能构成证据,拿纸包匆匆着的饼,一面已经破碎的镜子,还有一根有深色斑点的褐色羽毛,一把老旧的弯刀,一块手帕——里面包着两枚子弹,还有一把左轮手枪。我把子弹全放进手枪里,拿在手里掂了掂,然后把它放在了我的腰侧的口袋里。一个模糊的计划此时在我脑中清晰起来——这个计划的决定过于仓促以至于我没有时间做别的打算。奈布.萨贝达,你这一计划太过冲动了,有个声音低低的嘲笑我。但我没时间去理会祂。电话号码簿给了我一个机会,一个把消息传递出去的机会——而机会先生住在城外的郊区,去见他需要耗费我五个便士的硬币和半个小时的车程。

我是一个将死之人,所以我不妨现在说出来,因为我即将实现一个任何人都会为之震惊的计划。我知道这个计划很残忍。不,我不是为了米字旗国,也不是为了所谓的东/印/度/公/司干的。我才不会关心一个使我堕落成为“雇佣兵”的国家。如果完成这项任务,即使我死去也会有人将抚慰金寄给我的家人;但相反的,我的母亲甚至将连我的尸体都无法安葬。在实施这一切之前,我首先需要逃出班恩的手掌心。他随时可能撬开我的门,用一把枪把我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。我整理好自己,向空荡荡的房间道了声别,随后悄无声息的下了楼。我溜到寂静的大街上,四周很幸运的没有人。但我还是戴上了兜帽,行走在楼房的阴影下。理由是避免别人认出我。走走停停来到了火车站,我要去的地方是阿什格罗夫村,但买了一张过一站再下的票。这趟火车马上就开:晚上八点二十分,我透过车窗望见了月台上的一位妇女和她的孩子,一个兴致勃勃的年轻人和一位双目失明的老兵(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知道他当过兵,很简单——他的左小腿被炸掉了,拄着一根拐杖。当兵的都这样。)列车终于开动,一个男人气喘吁吁的跑上了月台,气急败坏的望着这辆火车渐渐驶离他的视线。我认得这张脸,他属于班恩.佩雷兹。我慢慢别过脸去,免得让自己暴露,可我的血液却猛烈地在我的血管里奔涌——我的心跳的太快了。

 

我的心跳始终没有慢下来,可心情却从一开始的不安变成了无可奈何的讥讽——想想吧,下一班火车的发车时间是九点十分,可怜的班恩已经落后了我五十分钟。而这一切都是我那“冲动的计划”为我争取到的,这何尝不是一个小小的胜利预兆?我想胜利的概率不能算小,如果没有赶上这一班火车,我此刻应该面朝下的倒在旅馆的房间里,身旁流着好大一滩血。我不无诡辩的思考着:正是我的冲动证明了我的行动力,我从中获得了活下去的机会。

 

它们会帮助我走向正确的未来,我想。

 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 

列车晃晃悠悠地在月光中前行,在荒凉的像是旷野的地方停下,我看不到哪里有标站名。“是阿什格罗夫吗?”我问几个在月台上玩耍的孩子。“阿什格罗夫,”他们几个回答道,我便下了车。

 

那天晚上的月光很明亮,在四下无树的旷野上我看得见任何地方,但那些孩子的脸躲在阴影里。“您是不是要去伊莱.克拉克先生家?”一个孩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,我注意到他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。他不等我回答,又说:“他家离这很远,我想您是坐过站了。走左边那条路吧,遇到岔路口就往左拐,不会找不到的。”我给了他一先令(我身上的最后一枚硬币),从月台的台阶上走下来,来到一条泥土路上。路旁的野草已经长到小腿那么高,但这条小路上却没有什么杂草,像是有人已经来来回回走上了几百遍。有声音在草丛里窸窸窣窣的鸣叫,我想那是蝉一类的东西。月亮低着头注视我,似乎是想陪着我走。

 

有一阵子我想班恩.佩雷兹用某种办法已经了解到我铤而走险的计划。但我立即又明白那是不可能的。小孩叫我老是往左拐,使我想起那就是找到某些迷宫的中心院子的惯常做法。

 

我对迷宫有所了解:而这一切都因为我曾经认识一位柯莱尔先生。他从无人知晓的地方来到那个英格兰西南部的小镇上,用自己仿佛花不完的积蓄在那片土地上建起一座小小的宅子。他一心想写一部比中国的《红楼梦》人物更多的小说,建造一个谁都走不出来的迷宫。他在这些庞杂的工作上花了二十一年工夫,直到一个外来的人刺杀了他,他的小说像部天书,他的迷宫也无人发现。我在英国的树下想象着那个失落的迷宫:我想象它在一个秘密的山峰上原封未动,被稻田埋没或者淹在水下,我想象它广阔无比,不仅是一些高大古堡和通幽曲径,而是由河川、省份和王国组成……我想象出一个由迷宫组成的迷宫,一个错综复杂、生生不息的迷宫,包罗过去和将来,在某种意义上甚至牵涉到别的星球。我沉浸在这种虚幻的想象中,忘掉了自己被追捕的处境。在一段不明确的时间里,我觉得自己抽象地领悟了这个世界。模糊而生机勃勃的田野、月亮、傍晚的时光,以及轻松的下坡路,这一切使我百感丛生。傍晚显得亲切、无限。道路继续下倾在模糊的草地里岔开两支。我想,一个人可以成为别人的仇敌,成为别人一个时期的仇敌人,但不能成为一个地区、萤火虫、字句、花园、水流和风的仇敌。我这么想着,来到一扇生锈的大铁门前。从栏杆里,可以望见一条林荫道,再远些可以看见一座中世纪风格的小小古堡。我突然明白了两件事,第一件微不足道,第二件难以置信;我记不得门上是不是有铃,我是不是直接敲响那座铁门。除了呼啸的风声我没有听到任何回应。

 

然而,一盏煤油灯从深处走出来,逐渐走进:一盏老旧的油灯,烛焰有几次好像要被风吹灭。提着煤油灯的是个高个子。由于光线耀眼,直到走进了我才看清他的脸:脸上用几层纱布裹住了眼睛(我曾一度怀疑他是盲人,但根据他随后的行为便抛弃了这一想法,很明显他看得到),纱布周围有一小部分诡异的刺青漏了出来,身着藏青色的袍子。我想或许他是什么宗教的信徒,但我没见过什么宗教的图案和他的刺青一样。他打开了铁门,看见我后好像很欣喜似的:

 

“我等您很久了,先生,看来柯莱尔先生没有让我失望。想必您准也是想参观花园的吧?”

 

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次听到柯莱尔这个名字。比起这个,出于某些原因,我更希望这个名字就此被人遗忘。我莫名其妙地接着说:

 

“花园?”

 

“小径分叉的花园。”

 

一个想法从我大脑的深层蹦出。来不及反应,我心潮起伏,难以理解的肯定说:

 

“那是我祖父柯莱尔的花园。”

 

“您的祖父?原来如此。请进,请进。”

 

潮湿的小道弯弯曲曲,和我脑中的某些记忆不谋而合,我恍惚间以为回到了过去:那也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,相似风格的宅子伫立在我的面前。我走进了宅子,目的是刺杀某个人。这没什么大不了,只是我众多任务中的一个。我已经记不清那个宅子里被我刺杀的男人的具体相貌。只是模糊他长着一张奇怪的脸,年轻却饱经风霜,苍老却焕发生机。我不想杀他——这不是什么凶手犯罪后的忏悔,那一刻我的心就是这么说的。我相信我的心。但我还是做了我该做的事。这没什么大不了的,我对自己说,我仅仅做了我该做的事。

 

我们已经来到了一间藏着非常多的书籍的书房。我能看见不同时代,国家和语言的书,我开始思考起他的身份和过往。伊莱·克拉克微笑着打量我。我刚才说过,他的个子比我高上一点,轮廓却很柔和,我看不见他的眼睛,除了胡乱猜测它们的颜色外没有别的办法。他的神情使我想起神甫。莫名其妙的,还有那只鸮;后来他告诉我“在想当史学家之前”,他当过一阵神学家。

 

当然,您把我当做先知就更好了,他有些无奈的和我解释——神学家只是官方上的说法。

 

我们落了座;我坐在一张低矮的长沙发上,他坐在我的斜右方的一张扶手椅上,面朝着房间的窗户——由于反光,我从当下的位置只能瞧见玻璃上反映着屋内的景象和零星的黑暗。我估计一个小时之内班恩到不了这里。我的无法挽回的计划还没有实施,但我还有时间等待。

 

“关于柯莱尔先生,我们所知甚少,甚至大部分记录都是镇民之间的传言。”伊莱·克拉克说。“他在世期间鲜少出门。在宅子建好前他只短暂的来看过几次,一完工他就住了进去,闭户不出二十一年,潜心研究小说和迷宫。据我所知,只有一位独眼的老仆人照料他的起居。他死后,仆人只找到一些杂乱无章的手稿,而在老人的坚持下,这些手稿被刊登了出来。”

 

“而那只是一些自相矛盾的草稿的汇编,”我下意识的想起那些混乱的文字“我看过一次。主人公在第三回死了,在第四回又活了回来。至于柯莱尔先生的另一项工作,那座迷宫……”

 

“迷宫就在这里。”他指着一个紧闭着的柜子说。

 

我困惑的瞪着他,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。

 

“从来没有什么迷宫。”他看穿了我的想法。“不,这么说或许不准确。柯莱尔先生从头到尾只建造了一座‘象征性的迷宫’,一座时间的无形迷宫。”

 

我呆坐在沙发上,只是愣愣的盯着眼前人。“虽然柯莱尔才死去了十年不到,但若是真算上他闭户不出的日子,也已经有三十多年了。细节已经无从查考,但不难猜测当时的情景。柯莱尔先生有一次说:我隐居后要写一部小说。另一次说:我隐居后要盖一座迷宫。人们都以为是两件事,谁都没有想到书和迷宫是一件东西。柯莱尔宅固然建在一个可以说是相当错综的花园的中央,这一事实使人们联想起一座实实在在的迷宫。柯莱尔先生死了;在他广阔的地产中间,谁都没有找到迷宫。两个情况使我直截了当地解决了这个问题。一是关于柯莱尔打算盖一座绝对无边无际的迷宫的奇怪的传说。二是我找到的一封信的片断。”

伊莱·克拉克站起来。他打开那个紧闭着的的木柜子,背朝着我有几秒钟之久。他转身时手里拿着一张带有字迹的薄纸。表面已经被氧化成淡黄色。我心情复杂地盯着那行潦草的字迹:我将小径分岔的花园留给被选择的后世(并非所有)。我默默把那张纸还给伊莱·克拉克。他接着说:

 

“在发现这封信之前,我曾自问:在什么情况下一部书才能成为无限。我认为只有一种情况,那就是循环不已、周而复始。书的最后一页要和第一页雷同,才有可能没完没了地连续下去。我还想起一千零一夜正中间的那一夜,山鲁佐德王后(由于抄写员神秘的疏忽)开始一字不差地叙说一千零一夜的故事,这一来有可能又回到她讲述的那一夜,从而变得无休无止。我又想到口头文学作品,父子口授,代代相传,每一个新的说书人加上新的章回或者虔敬地修改先辈的载节。我潜心琢磨这些假设,但是同柯莱尔先生自相矛盾的章回怎么也对不上号。正在我困惑的时候,朋友给我寄来柯莱尔先生的手稿。很自然,我注意到这句话:我将小径分叉的花园留给被选择的后世。这句话使我意识到:小径分叉的花园就是那部杂乱无章的小说;被选择的后世则向我揭示的是时间的路径而并非空间上的分岔。我再次浏览后确认了这一观点。所有虚构的小说中,每逢一个人面临着多种可能待其选择时,总会选择其中一种可能而放弃其他;而在柯莱尔的小说中,主人公却选择了所有的可能性。这一来就产生了许多不同的后世,许多不同的时间线交错相通,不断延伸。小说的矛盾便因此而起。”

 

他顿了顿,像是在回忆什么,接着告诉我:“比方说,杀手有个秘密;一个侦探找上门来;杀手决定杀掉他。自然的,几个可能的结局:侦探可能被杀手杀死,杀手也可能被侦探杀死,两个人可能同归于尽,也可能相安无事,等等。此章的结局可能是彼章的起点。有时候,这些分岔的小径也会汇合到一起。

 

您此刻坐在我的面前,或许在过去的某一个时期,我们是相识多年的朋友;或许在另一个时期,我们是互相仇视的死对头。如果您能忍受我繁琐的絮叨,我们不妨再多聊几页。”

 

惨白的灯光笼罩在我们头顶,伊莱·克拉克还点着了几只蜡烛放在烛台上。在跳跃的烛火下,他的脸庞无疑是一张年轻人的脸,但有着某种平静的,安详的神情。他匀速的将那些不同写法的故事朗诵给我听。第一种,在一个雨天,杀手借着滂沱大雨的掩护在夜幕里溜走,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张不明所以的预告信;第二种,那天没有下雨,杀手静静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,侦探见到了杀手后却一言不发,第二天的报纸上没有有关杀手的任何消息——侦探把杀手放走了。我还记得最后的语句,像某种古老的咒语在结尾处被反复描写:那位独行杀手就这样消失了,悄悄消失在了黎明前,除了人们口中流传着的只言片语外没有什么能证明他存在过。

 

无法察觉的躁动渐渐蔓延到了我身体上的每一个角落,我听着那些似乎是百年前的文字从耳朵飘进我的大脑,它们轻微的拨动我的神经好促使我想起来什么。不仅仅是能掩盖一切的大雨,而是一种埋得更深的,足以让我拿起铲子去挖掘它的东西。我确信它们真切存在——就在我大脑内的某处。伊莱·克拉克接着说:

 

“我相信柯莱尔先生不会耗费时间在无意义的修辞实验上。据我所知,在作为一个文学家之前,他似乎对史学和神学都有所涉猎。他是个很好的小说家,但他绝不会认为自己只是个写小说的。在他的手稿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对时间规律的提及。可在《花园》手稿中却没有任何对此的提及,甚至连‘时间’一词都没有出现。您认为这种现象应该怎么解释呢?”

 

我大部分时间在思考,偶尔给出一两句解释。但它们全都不足以支撑那部留下来的手稿。伊莱·克拉克最后说:

 

“设置一个谜底是迷的谜语时,谜面唯一不准用的字是什么?”

 

一阵沉默后,我说:

 

字。”

 

“正确答案。”伊莱说。“小径分叉的花园是一个庞大的谜语,而真正的谜底是时间;这或许就是手稿中坚决不肯使用时间一词的原因。这份手稿前前后后共有几百页。我在核对完手稿后还纠正了一些地方的疏漏,改进了一些杂乱的表达,但从未发现有什么地方使用过时间这个词。显而易见,柯莱尔先生将这一切当成了他心目中的纷乱的宇宙和时间的迷宫。他认为时间就像小径分叉的花园那般,从一支干路上开始分岔,交汇再并合,随后永不停歇的,无规律的互相干扰下去,也有可能永不干扰。在大部分时间里,我们并不存在;在某些时间,有你而没有我;在另一些时间,有我而没有你;再有一些时间,你我都存在。目前这个时刻,偶然的机会使您来到此处,在另一个时刻,您穿过花园,发现我已死去;再在另一个时刻,我说着目前所说的话,不过我是个错误,是个幽灵。”

 

“时间永远在不停的分岔,通往无数的将来。”他微笑说。“一切皆有可能,无论是沿着小径原路返回又或是永不回头的走下去。在另外的某条小径上,我可以成为您的恋人;同理,在过去或将来的某个时刻,我可以成为您的敌人。”

 

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中炸裂开来,带给了我一阵短暂的清明。但紧接着是成百上千,乃至无数个霹雳在我脑中炸开——突然出现自称史学家的伊莱·克拉克,柯莱尔的迷宫,混乱的时间线,交错分岔的小路,还有最开始的促使我走向这一切的开端——那个该死的要塞的情报。它们像巨乌贼的胡须那样混杂在一起。我只能在浮光掠影间看见它们的影子分分合合,与此同时还有伊莱·克拉克的脸。他的脸开始变得苍白,进而扭曲起来。我开始看不清他的容貌,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脸上的刺青使我想起来橡树表面的纹路,与此同时的还有鸮的羽毛。刚才所说的骚动又开始朝我涌来。我觉得房屋四周昏暗的花园里充斥着数不清的人。他们有时是伊莱,有时是我,匆匆忙忙穿梭在不同时间的小径上,慢慢显现又隐去自己的身影。我凝神去注视的时候他们反而却消失了,小径上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身影,但我知道那身影属于谁。那是属于班恩·佩雷兹的身影。而那身影正从远方靠近,以一种不急不缓的速度。

 

“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,先生。”伊莱·克拉克突兀的开口,像是知道我在想些什么。“我不会在这时离开花园;或许在将来的某个日子,但不是现在。”

 

我歪头盯着他,沉默的打量着,在刚刚明白了一切之前我不相信他能从我手上逃脱,但现在的情况却截然相反。我告诉他:

 

“将来已经是眼前的事实。”

 

他以同样的沉默回报我,嘴角却始终挂着那副谜一般的微笑。他胸有成竹,这个先知胸有成竹,我想。我缓缓的站起身来,手里已经握好那把装有两颗子弹的左轮手枪。他仰起了头,仍旧微笑的望着我。我瞄准了他的左手臂,特别小心的扣下了扳机(事后想起来似乎根本没有必要):子弹立刻没入了他的手臂里,(他的伤口奇怪的没有流出一滴血)他哼都没有哼一声,只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,走到了我的身边,低声说了一句:

 

“再见了,奈布·萨贝达先生。”

 

他的脚步声徘徊着远去,久久回荡在空寂的走廊中。我不知道过了多久。那时我的大脑已经没办法思考这个了。其余的事情微不足道,仿佛一场梦:班恩闯了进来,逮捕了我。我被拘留在看守所,等着属于我的审判。我很糟糕的取得了胜利:我把应该攻击的那个要塞的保密名字通知了总部。昨天他们进行轰炸,我是在看守带给我的报纸上看到的。报上还有另一条消息说著名史学家兼神学家伊莱·克拉克被一个叫奈布·萨贝达的陌生人暗杀,如今下落不明,暗杀动机不明,给敌国出了一个谜。英国的军机处破解了这个谜。他知道在战火纷飞的时候我难以通报那个叫克拉克的要塞的名称,除了杀掉一个叫那个名字的人外,找不出别的办法。根据那个看守带给我的消息,由于证据不足,我很快便会被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待到战争结束,那时我便可以回到家乡去。我知道这个机会是谁给我的,机会先生从始至终都不会让人失望。

 

班恩逮捕我的时候很轻松:我还保持着伊莱离去时的姿势,久久的伫立在那间书房里。我在思考:那天我没有杀死克拉克,我真正杀死克拉克是在将近十年前。对我而言,那天晚上虽然只响起了一枪,却是花园里响起的第二声枪响。但在开枪之前我就已经死去了,随着我的心一起。没有人知道(谁都不可能知道)我的无尽悔恨和厌倦。

 

 

 

 

PS:克拉克(clark)    柯莱尔(kracl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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